《蜜蜂與遠雷》:遊走商業與藝術之間,為古典樂解除殿堂枷鎖的理想鄉

口袋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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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20-03-09 20:11


入圍日本電影學院最佳影片的《蜜蜂與遠雷》以及因本片榮獲女主角的松岡茉優讓這部電影生輝閃耀,挾帶著直木賞與本屋大賞雙冠的榮譽,今天口袋筆者喬齊安要為大家劇評這齣受到大家期待的日影,一起來看看《蜜蜂與遠雷》是如何成功改編小說意境並走出古典音樂類型電影的新格局吧?

本文有些微劇情暴露請在意者斟酌後往下閱讀

《蜜蜂與遠雷》遊走商業與藝術之間的導演學

很日本電影、卻也很不日本電影。很商業,卻也不那麼地商業。在女主角榮傳亞夜(松岡茉優 飾)震撼無比的「普羅柯菲夫 C大調第三號鋼琴協奏曲」演出的嘎然而止後,《蜜蜂與遠雷》便在芳江國際鋼琴大賽的得獎一覽表中畫下了句點,即便筆者每個月都會看六、七部以上的電影,但這種打從心靈被撼動到肉體瞬間起雞皮疙瘩的反應,卻好像許久沒出現了。這部作品好似還有許多話沒說,卻也不用再講下去,就讓觀眾沉浸在餘音繞樑的美好氛圍中,不願從這場聽覺的盛宴中太早清醒過來,卻又忍不住不斷地思考,導演與作家所想表達的意境。

對日本小說界與電影圈的愛好者來說,《蜜蜂與遠雷》毫無疑問是必看的重點作品。早在1990年代出道、2008年國際書展訪台簽書會時展現迷人親和力的恩田陸,在日本文壇榮譽等身。由於創作風格特異,許多作品介於文學與類型之間、大量留白的風格評價兩極,也因此在台灣長達8年沒有再引進她的作品。然而這次史無前例、一次囊括娛樂小說指標「本屋大賞」冠軍與文學小說最高榮譽「直木賞」雙冠王的《蜜蜂與遠雷》,即使是較為冷僻的古典樂題材,也讓出版社無法忽視地出手引進,改編電影也成為台灣院線第一次上映的恩田陸作品電影。畢竟,這個頭銜實在是太過強大與耀眼了,實在讓讀者非常好奇是什麼樣水準的「神作」。

改編自雙冠王恩田陸無法被視覺化的小說

實際上,恩田陸從小就受到熱愛古典音樂的父親影響,不但有學琴、聽鋼琴演奏會,自己還數次參加過靜岡縣主辦,三年一度的濱松國際鋼琴大賽,成為作品中「芳江國際鋼琴大賽」的原型。這部作品花了恩田陸12年構思、7年連載與無數次的現場取材時間才完成,果然結合興趣、甚至志業的這部600頁傑作繳出非同凡響的成績,讓她攀上作家的頂峰。

這樣一部殿堂級大作,卻在出版後也被評論為「無法影視化」的小說。由於恩田陸在原文中精心設計、使用了許多比喻來描寫音樂家們演奏的特色,無論自然的場景、或者其他的藝術形式,這種多變的演出與影像畫面上所必須表現的「端正坐在鋼琴前演奏的鋼琴家」是有所矛盾的。電影戲劇或者音樂會,能夠輕鬆呈現出小說缺乏的「聽覺」效果,卻也會產生一個問題:再怎麼好聽的演奏會看起來就是人物行動畫面一致的演奏會,跟聽現場演奏差不了多少,反而限縮觀眾閱讀時的絢爛想像力。用演員的魅力與喜感來加強演奏會的感官效果,經典IP《交響情人夢》中可說已經發揮至極致了,而且人家還占了「多人演出交響樂團」這個巨大的優勢。相較下除了決賽之外,皆處於鋼琴家個人上台一一獨奏、影像畫面單調的《蜜蜂與遠雷》可該怎麼辦呢?

石川慶導演的注入歐洲元素 一改日影說教風格

從波蘭學習電影歸國後一直沒有穩定工作,但在第一部執導作品《愚行錄》便一鳴驚人的石川慶,接下了這個任務。《愚行錄》就是一部被稱為無法影像化的小說,因為小說由多位第一人稱視角的獨白所組成。石川慶在訪談中說,「如果直接把這些獨白拍成影像,就變成純藝術片。」但有妻夫木聰、滿島光加持的演員陣容,注定這部片一定要走商業電影模式。而他歷經多番研讀原著後,與妻夫木聰討論,想出把原先不重要的「記者田中」角色升格為男主角,藉由主角一一訪談受訪人來呈現劇情。更厲害的是,在這個角色身上用影像暗藏了諸多玄機。電影原創的「對逼他讓座的人偽裝成跛腳」這一段心機,更為故事埋下驚人伏筆。

一改日本戲劇演員外放、誇飾的情緒表現,以平淡口吻呈現毛骨悚然惡行;更注入了歐洲電影冷冽意象的石川慶,異色卻讓人印象深刻的《愚行錄》不但成為該年度日本唯一入選威尼斯國際影展的長片,也在2017年度的日本映畫職業大賞中為他奪回最佳新人導演獎。這位最佳新人導演爾後也與同在頒獎台上的最佳女主角松岡茉優同心合力,投入《蜜蜂與遠雷》的製作。比起年初觀賞的《那一夜》,松岡茉優優雅脫俗的氣質確實更為合適主演文藝、音樂少女。

再一次挑戰無法影像化的小說改編,與《愚行錄》的題材又是南轅北轍,但石川慶版的《蜜蜂與遠雷》著實讓看慣日本影視作品的筆者再一次體驗到他「商業與藝術兼具」的大膽執導能力。或許就像恩田陸遊走於文學與類型之間,擁有同時討好讀者、也要能在影展創出名號信念的石川慶,是最為合適的導演。小說不再有恩田風的大量留白,電影卻又把留白給還了回去。畫面有短暫飛舞的蜂群、有轟隆作響的雷聲,卻完全不置入原作「蜜蜂與遠雷」寓意闡釋的旁白,完全打破了日本影視「說明很多,說教更多」的慣例。雖然尚未公佈本作在日本的累積票房數字,但已經橫掃各大日本電影獎項,在錄音、攝影、照明等領域都受到肯定,更一次囊括了2019年度日本映畫職業大賞的最佳導演獎與最佳新人獎,成果斐然。

四位身份不同的男女 在鋼琴大賽上交織的故事

四位身分不同、對古典樂懷抱理念的男女,在國際鋼琴大賽上賭上自己的人生,進行一場可說是「最後一搏」的高水準競爭,並在比賽落幕時尋回自己、更體悟到音樂的本質──論熱血且性格鮮明的青年們一步步登上國際舞台已有《交響情人夢》、論與自然共鳴的天才鋼琴師的成長史已有《琴之森》、而同獲本屋大賞與「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大賞肯定的藤谷治《乘船吧!》三部曲、中山七里的《再見!德布西》都是將音樂融入生活日常,兼具探索人性本質的傑出小說,看似設定並不特別新穎、走日本人擅長書寫的青春勵志群像劇路線,究竟恩田與石川是如何在《蜜蜂與遠雷》作出與眾不同的新意?

原作人設當然是成功的第一步,被名音樂家評為「是甜美的恩寵,還是毒藥?」,無法用人類眼界定義,卻沒有經歷過科班訓練、連一台家庭鋼琴都沒有的天才少年風間塵(鈴鹿央士 飾);曾被譽為神童,卻在七年前演出時怯場被打入凡塵,如今嘗試重新振作的榮傳亞夜;從外表到演奏技巧都堪稱完美、享有高人氣與璀璨未來的天之驕子馬薩爾,(森崎溫 飾);以及自知才能不足,卻為夢想奮力一搏,擁有身為業餘愛好者音樂絕對自信的樂器行員工高島明石(松坂桃李 飾)。故事在鋼琴大賽的進行中,持續用四位主角的人生衝撞出火花。他們既是敵手,也是懷抱相似理念的同志,各自遭遇不同的危機,彼此砥礪與磨練,追求抵達更高的境界。而站上頂峰後,到底會領悟到什麼?看見什麼?

這種「藝術家的故事」與「職人劇」一樣,向來是日本文創作品喜愛探討、讀者也買單的題材。涉及範圍也非常之廣,如花道的《高嶺之花》、圍棋的《棋魂》。日本人骨子裡追求、也嚮往美的極致(就像對羽生結弦的瘋狂崇拜),當恩田陸的小說中描述凡人的挫敗、並以天才為「音樂」下了終極的定義之後,她已經圓滿達成任務,將被我們人類用曲譜給「綁架」的音樂「還」給音樂本身,歌頌自然,並為高居於貴族高堂的古典樂解除了枷鎖、打破了我們刻版的印象。

「充滿這世界,如此濃郁的東西是什麼?這種生命感,生命的預感,就是人們稱為音樂的東西不是嗎?」

突破古典傳統的藩籬 誰的音樂最得你心?

一直以來,與搖滾、爵士、鄉村、饒舌這些音樂相比,古典樂總顯得小眾、遙遠,因為它的入門門檻高,沒有經過一定程度的學院派訓練,並不是人人都能彈得一手好琴。更麻煩的是,如筆者就算學琴多年,「會彈琴」與「音樂家」的距離也還是宛如天地一般遙遠,這個世界的「專業」是如此稀有與珍貴,而起源自中世紀以前的悠久傳統,也為它奠定許多難以翻轉的欣賞形式。嚮往是一回事,能否令人「沉迷」又是一回事。演奏會上我們是安靜的聆聽者,無法與台上的人一起唱唱跳跳。

為了卸除這層厚壁,才必須創造出風間塵,這個無法被古典樂界所歸類的人物。他與馬薩爾是鮮明的對比,現在評判鋼琴家的標準是「演奏技巧的完美」,這也侷限了古典樂的發展,離經叛道的鬼才難容於世俗──因此,芳江鋼琴大賽最後的冠軍還是看似四人中最無趣、最沒有故事性的馬薩爾,而一開始被認為「褻瀆了浪漫派貝多芬的彈法」的風間,只能以第三名作收……為什麼他是毒藥?因為他「破壞」了樂界的傳統認知。但比賽的結果並不重要,誰的音樂更深入人心,我們已經有了答案。恩田陸想說的是,才能不是絕對、訓練不是唯一,體悟到演奏音樂=生活在自然的無上喜悅,以音樂和觀眾、和周遭萬物交流,不要被五線譜所限制,閉上眼睛盡情抒發腦海中的感受,或許才是古典樂未來的推廣之道。

世界、世界、這世界在鳴響,用充滿興奮,稱為「音樂」的歡呼聲高唱著!

而為了用畫面詮釋「音樂就是這世界」,石川慶導演除了蜜蜂、遠雷,也大膽在音樂演奏時,加入了奔馳的駿馬、映照各種色彩的天空、浪濤衝擊的海潮這些乍看下有些「出戲」的場面,來取代過往音樂片、歌唱節目中那些評審、觀眾的臉部表情、掌聲或讚不絕口的旁白,表現方式確實別出心裁。而對日本人有特殊意義的宮澤賢治,詩作〈春與修羅〉裡光、雲、風、林、鳥並存的豐富自然畫面,也在這一場指定曲的對決中不可思議地彷彿躍然紙上、化為音符。宮澤賢治終生實踐的「理想鄉」理念深入民心,用他的思想來比喻自然讓日本人更能理解與接受。而《蜜蜂與遠雷》便藉由藝術家們從巔峰到凡塵走一遭的經驗告訴我們:「那裡」有的,就是音樂。

(電影評分:8.0):堪稱傑作,值得推薦,必有收穫

(封面圖片出自N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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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蜜蜂與遠雷》:遊走商業與藝術之間,為古典樂解除殿堂枷鎖的理想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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