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來，以聲音演活了麵包超人的戶田惠子

當小女孩們最喜愛的動畫《光之美少女》要拍成電影，找上62歲的戶田惠子配音其中一個角色時，戶田心裡想著：「欸？《光之美少女》要找我？一定是要我演個性很差的壞婆婆吧。」

的確，身材不高的戶田惠子出現在螢幕上時，總是演著抱怨連連、雞蛋裡挑骨頭的壞婆婆、管家婆、或是黃臉婆角色。個子小小的她，嗓門尖細又高亢。兩道高聳的眉毛，永遠往眉間傾斜，好像隨時都想找人吵架。

這只是我們認識戶田惠子的一面而已，這位曾經認為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的演員，頭銜多到嚇死人，而如今，她在每個領域都耀眼地令人無法忽略。

小學五年級就加入了兒童劇團、演了電視劇、還在歌唱節目拿到了冠軍。這代表戶田惠子是世間判定的天才童星，而天才的道路應當一路順遂。看來她會演戲、會唱歌、還不害怕攝影機。年幼的她就像站在十字路口，而眼前每條道路任她選擇。只是，小孩子才做選擇，而戶田決定一次腳踏多條船：她成為了偶像歌手，而且還不是唱著泡泡糖流行歌的歌手，而是有一套行規與特定演唱技巧需求的偶像演歌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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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才16歲，就獨自來到東京打天下──忘了說，她不只會唱歌，還會自彈自唱。一個少女、一把吉他、唱的歌名還叫《獨自占卜》(ひとり占い)。天才就是這麼孤獨，年紀輕輕就是一人軍隊。

戶田惠子的青春，熱血地彷彿巨大機器人卡通裡的女英雄，她應該在東京闖出名號，讓所有人昂首景仰。但是也許她真的唱得太好，反倒把年輕的自己唱進了哀愁的旋律。

這位自彈自唱演歌的全能偶像歌手，舞台生涯只持續了2年多。過程就像她發行過的4首單曲曲名：《自彈吉他》、《都市之光》、《17歲的悲歌》、《獨自占卜》。我們好像看到一個疲累的女孩，工作到半夜才踩著夜光回家，深夜裡拿起撲克牌來算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怎麼會這樣，17歲的偶像歌手生活，竟然有一股晚景淒涼感油然而生。戶田還有這麼多才能，卻沒人看到，單曲銷量灰撲撲，在舞台上好像可有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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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時在一些節目裡當外景主持人，希望增加能見度。沒想到做主持人，比做偶像演歌歌手更苦命。戶田到北海道採訪氣球觀光節，預定坐上吊籃報導乘坐氣球的過程，然後降落後向攝影師揮手作結。這麼簡單的任務，應該只需要年輕女孩燦爛的笑容、與浮誇的情緒反應就能勝任。理論上應該是這樣，沒想到氣球開始下降準備著地時，竟然讓吊籃衝進了樹林裡，戶田還被迎面而來的樹枝來了個金臂勾，然後吊籃還猛力地在地上撞擊翻滾好幾次。

後方搭乘直升機的攝影師，原本期待戶田優雅地走下吊籃，拍到她滿臉笑顏揮揮手告別的畫面。沒想到他竟然拍到外景主持人（差點）不幸殉職的過程：墜落的吊籃像骰子一般在地上滾動，而後一個嬌小的女孩奮力求生地爬出來，看起來應該有哪裡骨折的她，還露出不自然的燦爛微笑硬要揮手。這根本是意外生還的殭屍主演的恐怖電影，而且殭屍還在笑著揮手。

有夠慘，墜落的瞬間，戶田覺得這次真的死定了。從老家名古屋來到東京，想要闖出一番事業，沒想到竟然是來赴死的。想到這裡，還在翻滾中的戶田大笑了起來。可惜，演藝圈不需要眼淚，也不需要這種劫後餘生的笑容，戶田的偶像演歌歌手生涯，隨著經紀公司解散，一併化為泡沫。

天才似乎更需要沉潛自修，以防他們過於旺盛的創作力，無意義地拼命發散，而戶田「偶像+演歌+自彈自唱」的出道路線，明顯就是一個貪多嚼不爛的複雜選擇。離開舞台的戶田，加入了前輩的舞台劇團，從零開始學習什麼是演技。雖然這段舞台劇生活只持續了幾年，但她主演的喜劇《蠟炬成灰淚未乾》（Sweet Charity），卻得到了文化廳的藝術祭賞。

這時才21歲的戶田，開始加入了聲優工作。而在70年代，聲優工作是門特別的生意，有許多聲優其實是在演藝圈不得志的演員，他們想要找尋磨練演技的舞台，可是他們沒有資格獨佔鎂光燈直射的舞台，只能在麥克風前，用聲音表現全身的演技。戶田有副好聲音，而且她確實不得志，做聲優似乎是個可以利用自己優勢、又不需要拋頭露臉的工作。

但是，聲優並不是那麼好混的工作，戶田又像當年坐在翻滾墜地吊籃裡一般，摔得遍體鱗傷。她必須在完全無聲的錄音室裡，用假音為她飾演的角色注入生命，還要對準角色的口型發聲。

雖然她在首次配音的作品裡就擔任主角，但就像她過早成功的偶像生涯，這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直到她參加了一部名為《機動戰士鋼彈》的動畫演出為止。她並不清楚這是什麼樣的作品，但她至少不再需要強挑大樑當女主角。不過當然，我們都知道，《機動戰士鋼彈》不是一部普通的作品，而它帶給戶田的也不只是一份工作。

戶田為《機動戰士鋼彈》配音的角色只出現幾集，這個角色是一位令人傾慕的女性指揮官。戶田還在煩惱該如何讓這個角色充滿魅力時，她意外發現，她在錄音室裡，不再是需要十項全能的一人軍隊了──白石冬美、井上瑤、鈴置洋孝這些日後日本動畫界難以動搖的棟樑，給予戶田不少親切的指導。原本完全抓不到配音要領的戶田，開始正式接觸到這個「以聲傳心」的世界真髓。就像她說的：「我在參與《機動戰士鋼彈》時，不但感覺很開心，也慢慢理解該以什麼樣的心態，來從事這份工作。」

《機動戰士鋼彈》改變了日本的歷史與許多人的生命，其中也包括了戶田惠子。這部初播出時被認為乏人問津的電視動畫，很快地點燃了70年代的日本動畫風潮。戶田配音的瑪琪露塔艦長，是讓主角阿姆羅暗暗傾慕的能幹大姊姊，最終慘烈地犧牲自己死去。這份短暫的工作卻讓戶田惠子得到了實質的知名度──至今都有人懷念這朵生死都潔淨的戰場白花。

很快地，戶田的才能真正開花。她的聲優事業勢不可擋，所演的角色幾乎都是瑪琪露塔艦長的轉生──《貓眼》裡溫柔卻堅定的女主角來生瞳、《傳說巨神伊甸王》裡懷抱理想主義的外星人總司令千金；《千年女王》裡看來平凡卻很有勇氣的少年。在製作這些經典動畫的錄音室裡，戶田繼續與白石冬美這些偉大的聲優一起工作，繼續學習更困難的技術，同時也建立了更深厚的情感。

有人開玩笑地說，戶田惠子後來只配與作品名相同的角色。這意味著，戶田惠子為日本動畫史付出了很大的貢獻──因為她飾演了許多主角，而只有主角的名字能夠成為節目名稱。她是《湯瑪士小火車》裡的湯瑪士；《鬼太郎》裡的鬼太郎；以及她最重要的角色，《麵包超人》裡的麵包超人。

自1988年她成為這位日本史上臉最圓的正義使者以來，至今32年間，她是唯一一位為麵包超人配音的聲優。每年麵包超人都要與小朋友在大銀幕上相會，外加每周五在電視螢幕上也看得到他。在整個90 年代，每年的《麵包超人》電影版還不只一部，在聖誕節這樣的節日裡，電視動畫版還要推出《麵包超人》特別節目。而當我們又看到忙碌的麵包超人，那個聲音都來自同一個嬌小的身軀。

這不是戶田惠子的全部面貌，因為大多數人是從日劇認識她的。《庶務二課》裡的管家婆、《電車男》的媽媽、還有幾乎每一部三谷幸喜作品裡嘴巴總是不饒人的太太。戶田惠子在日劇裡的演出經歷甚至遠遠超出我們想像──某些配音角色也是由本職是聲優的戶田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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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戶田幾乎無所不在，綜藝節目、紀錄片、還有大量海外作品裡的旁白或角色配音都是她。她代表著雪歌妮薇佛與琳達漢彌頓在日本的聲音──所以戶田既是《魔鬼終結者》裡的莎拉康納、她也是《異形》裡的蕾普莉。而莎拉與蕾普莉，看來與瑪琪露塔艦長是從小被分開的異卵三胞胎。

麵包超人只要換頭，就能繼續活力無窮，戶田惠子不需要換頭，她一樣活力無窮。她能在電視上演出兇巴巴的管家婆、配音每個銀幕英雄、她還要演舞台劇（還是一人分飾三角的獨角戲）、重拾歌唱工作、主持廣播節目、拍廣告、寫書……不只如此，最喜歡諧星喜劇表演的她，還要抽空去觀賞諧星的現場演出。而她看起來只有40幾歲，讓人忘記她才剛舉辦過「還曆」(年過60稱為還曆)現場演唱會。當她站在台上，身材依然纖細、聲音依然洪亮，我懷疑麵包超人是否能有她如此萬能？

無法想像，那個被迫離開歌唱舞台的戶田，如今到哪裡都聽得到她的聲音，許多人從小就熟悉她的聲音。那個差點摔死在北海道的女孩，成功地讓她的聲音跨越時間與空間，在你最喜愛的作品裡出現，讓所有人都聽得到。果然，戶田惠子還是犀利的一人軍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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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君玶
核稿編輯：楊士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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