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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彎下腰,額頭抵著榻榻米,讓全身燒傷的皮膚扭曲到極限,痛到呻吟出聲,耳邊就會傳來一聲「夠了」,這時抬頭便會見到女人眼底的恨意——這是青年曾我雅雪,及老婆婆島本文枝間,十三年來不曾間斷的「道歉儀式」。 雅雪犯了錯,七日後,十三年的折磨將結束。但文枝的過世卻如喪鐘,敲醒他的美夢。她告訴雅雪:「你用一生贖罪,我就用一生來憎恨你。」遼平是文枝的孫子,無父無母,唯一可以仰賴的,只有數年來每日登門、毫無血緣關係的雅雪。遼平兒時愛黏雅雪,後來和外婆一樣討厭雅雪,不願正眼瞧他。 如今孤苦伶仃的遼平覺得雅雪滿心想著七日後的新人生,樂得擺脫他這個拖油瓶;但雅雪猶豫著放棄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毫無交集的兩人,是否有和解的機會?然而,七天後會發生什麼?贖不完的罪又是什麼?雅雪就像醜陋耐寒的鐵樹,任憑責罵如風雪襲身,對一切閉口不語,但罪不會融化,只像燒傷扭曲的皮膚,隨著每一次呼吸疼痛。 「十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天,遼平追問起雅雪一直不肯碰觸的話題。文枝的死亡不是喪鐘,是命運轉折的開始?? 雅雪想起分不清天堂還地獄的時光, 有一群不懂愛,也學不會愛的人們。 遠田潤子 一九六六年在大阪出生,零九年以《月桃夜》獲第二十一回日本奇幻小說大獎出道,一二年以《安捷爾之蝶》(暫譯)入圍第十五回大藪春?獎,一六年《雪之鐵樹》被書本雜誌選為文庫BEST 10 第一名。遠田潤子文字深刻細膩,擅長書寫糾葛複雜的人際關係,及人性幽微細緻的情感,書寫家庭、愛情為主的題材亦有獨到之處,讀時就宛如選在黑夜時刻進到精緻易碎又複雜深邃的文字森林,過程令人忐忑心焦,卻在致鬱的情節中留下動容結尾,為其精巧布局低回不已。 譯者:王華懋嗜讀故事成癮,現為專職日文譯者。近期譯作有《所羅門的偽證》、《邪魅之?》、《渴望》、《再見,德布西》、《破門》等。 【各界好評】 心理學作家海苔熊──「原來有一種忠誠,可以守候一整座城。」 前陣子我到京都工作,忙裡偷閑去了一下二條城,果然就像書裡面所說的,日本的庭園會種植鐵樹,主要是因為鐵樹可以防風,在沒有暖氣的時代,它能夠抵擋大部分的風寒。那時候恰逢京都大雪,我心裡有一個OS:將軍大人怎麼都沒有替「鐵樹本人」著想呢?他都沒有想過鐵樹會冷嗎?讀完《雪之鐵樹》,我對那幾顆種在二條城裡的鐵樹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堅強、照顧、守候、保護,是他終其一生的志業,透過在乎別人的痛苦,他終於可以忘記自己身上的痛苦、打在身上的雪、吹在肌膚上面的風寒;其他人可能會笑他很傻,別人看起來可能不可理喻,但百年之後,他將會成為二條城裡面矗立的鐵樹,讓路過的旅客和行人讚嘆,原來有一種忠誠,可以守候一整座城。作家廖輝英──「唯一的救贖只有真誠的愛。」 沒有愛和關懷、卻緊密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強勢者會以漠視、輕蔑、折辱或否定傷害其他的晚輩。這些傷害勝似刀劍,讓被害者不能愛人、也無法被愛,變成社會邊緣人或絕緣體,甚至怪物。唯一的救贖只有真誠的愛,那樣,即使被無情風雪冷澈,蘇鐵樹仍能傲驕的挺立。 街上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三月三日桃花節已過,距離櫻花季還早,風中已不見冬天的冷徹。 上個月雅雪還在坐輪椅,上上個月接受不知道第幾次的手術,更早之前則是臥床不起,再更之前則是躺在加護病房。 雅雪再次換手拿紙袋,坐上後車座。計程車從三一○號線南下,前往島本家。那裡是小型出售住宅密集區,路面窄小,有許多單行道,司機似乎覺得開起來礙手礙腳。 「不好意思,再過去是死路,請在這裡下車吧。」 司機說,雅雪在目的地稍前方下了計程車。比想像中的離曾我造園更近。車程十五分鐘,走路大概一小時,從噴泉圓環過來的話,只要一半的時間。 中隔巷弄,有十棟房屋面對面並排。每一戶外觀都一樣,有著僅能容納一輛輕型汽車的車庫,以及幾乎占滿土地的二樓建築,與鄰家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 雅雪按下最裡面一戶人家的門鈴,對講機傳出女人的應聲。 「不好意思突然來訪,我叫曾我雅雪。」 「曾我……?」 雅雪說出律師的名字,文枝沒了聲音。等了一會兒,玄關門打開了。 一看到島本文枝,雅雪便認識到自己有天真。文枝看起來實在不像五十多歲。那張臉貼滿了疲憊、憤怒與認命,看起來根本是個六旬老嫗。 「我來拜訪,是想要道歉。」 「你?為什麼?」文枝繃著臉看雅雪。 「我想要道歉……還有盡我所能補償妳們。可以請妳聽我說嗎?」 「你這是在找麻煩。你回去吧。」 「突然上門打擾,我向妳道歉。請讓我賠個罪吧。」 「不必了。」 「拜託,起碼讓我上個香……」 「不准!」 文枝吼道,粗魯地甩上門。裡頭傳來上鎖的聲音。雅雪在門口呆站了好半晌。 這時鄰家的門打開,一名鮑伯頭的中年婦人探頭出來。她以「出了什麼事」的驚訝表情看著雅雪。雅雪羞恥難耐,逃之夭夭地離開了。 那是毫不留情的拒絕。他知道這個家不會歡迎他,也理解這會是一次嚴厲而難受的訪問,但沒想到對方竟決絕至此。 他沒想過能輕易得到原諒,卻也沒想到居然連讓他賠罪都不肯。他太天真了。徹頭徹尾地天真。 隔天雅雪再次拜訪島本家,但一樣被趕了回去,隔天也是一樣。雅雪鍥而不捨地再三上門,要求賠罪,但島本文枝堅持不肯接受,後來索性連門也不開了,只能隔著對講機說話,但也都是文枝單方面切斷,就這樣結束。雅雪想,起碼也要讓對方收下伴手禮,便把裝了糕點的紙袋放在門口回去,然而下次拜訪時,紙袋仍在原處。雅雪默默地把被雨水打濕的紙袋拎回家。 雅雪的拜訪,似乎引起了鄰居的議論。雅雪按下島本家的門鈴,隔壁的鮑伯頭婦人便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探頭。有時對面的人家也會有人從窗戶偷看。每個人都疑神疑鬼地觀察雅雪,似乎把他當成可疑人物,心存警覺。 就在雅雪開始拜訪島本家兩個月的時候,有一次他按門鈴,門居然打開了。她終於願意讓我賠罪了!雅雪的嗓音忍不住變大了: 「島本女士,不好意思……」 「安靜。快點進來。」 雅雪很驚訝。島本文枝的表情嚴峻,看上去比第一次見面時更蒼老了。文枝關上門,轉向雅雪。 「你別搞錯了,我不是要原諒你,可是你這樣會給鄰居造成困擾,我才讓你進來。」 這時,一個小孩搖搖晃晃地從走廊走了過來。褲子屁股鼓鼓的,好像還在包尿布。 「遼平,喏,去那邊玩。」 小男孩一看到雅雪,立刻急忙抱住文枝。雅雪的胸口痛了起來。這孩子就是島本遼平嗎?聽說那時候他才三個月大,現在已經會走了嗎? 雅雪被帶到大和室。裡面有佛壇、矮桌、小櫥櫃,還有嬰兒床。房間凌亂不堪,四處散落著小孩子的玩具、收進來沒折的衣物、報紙等等。面簷廊的紙拉門,遼平的手搆得到的範圍內,全都被撕得破破爛爛。 雅雪遞出羊羹: 「這是一點心意,請拿來供奉故人。」 結果遼平靠了過來。他好像對點心盒很好奇。他一屁股在雅雪旁邊坐下,開心地拍打盒子。糟了,雅雪想,今天他也傻傻地又帶了羊羹來,但如果家裡有這麼小的孩子,或許應該送蛋糕或餅乾。 「不必了。」文枝把遼平拉開,抱進嬰兒床裡,塞了玩具給他。「遼平,自己玩。」 那是搖晃就會發出聲音、色彩鮮艷的甜甜圈狀玩具。但遼平沒有搖著玩,一下子就塞進嘴巴啃了起來。 「請至少讓我上個……」 「不行!」雅雪話還沒說完,文枝便打斷說。「你不准靠近佛壇!」 最後幾乎是用尖叫的。雅雪急忙離開佛壇,趴跪在靠走廊的門口。 「曾我先生,我讓你進來,不是為了聽你道歉。我剛才也說過,你這樣給鄰居造成困擾了。不管我拒絕多少次,你就是要來。鄰居跟我說你很恐怖,還說要是我一直拒絕,害你惱羞成怒怎麼辦?萬一你放火燒房子怎麼辦?」 「我不會做這種事。我只想要道歉而已,真的。」 「就算你沒這個意思,看在別人眼裡就是這個樣子。沒完沒了的,你有沒有常識啊?可是卻有人跑來指責我,說你很可憐,叫我聽你說……搞得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 「……對不起。」 「總之,我就聽你說這麼一次,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好的。」雅雪重新坐正,深深行禮,直到額頭碰到榻榻米。背部受到拉扯。「這次我做了非常對不起你們的事,很抱歉這麼晚才來賠罪。」 「為什麼是你來道歉?」 「那件事我也有責任。」雅雪額頭貼在榻榻米上說。這個姿勢很難受,感覺難得移植成功的皮膚都要裂開了。「不,追根究柢,原因是家父的自私……我明知道卻不制止,是我不對。」 「所以怎樣?」 「我要花一輩子來彌補。當然,我明白這是不可能原諒的事,但我會盡我一切所能。」 「嘴巴說說誰不會?」 「不只是嘴巴說說而已。我不覺得這是錢可以解決的事,但是損害賠償金、精神慰撫金這些……起碼金錢方面,請讓我表示一點心意。」 「錢?你現在幾歲?你滿頭白髮,但還很年輕吧?」 「我今年二十歲。」 「二十?那種年紀,你能做什麼?」文枝不屑地說。「你是要叫你父母拿錢出來嗎?」 「我會工作。我會籌錢。」 「你夠了沒?你在醫院躺了一年以上對吧?怎麼可能正常工作。」 「我可以。我一定做得到。我非做不可。」 「夠了。聽你講那些漂亮話,也只是教人噁心。」文枝的眼眶滾下淚水。「我跟遼平的人生已經毀了。如果你要彌補,就讓我兒子媳婦跟丈夫活過來啊!我才不要什麼錢。好了,你走吧。」 「咦?我聽說過世的是令郎和媳婦……」 「不久前外子也……」文枝的聲音被淚水哽住了。「要是沒有那件事……」 雅雪以趴跪在榻榻米上的姿勢僵掉了。沒想到文枝居然連丈夫都失去了。而且聽她的口吻,像是與那起事件有關。怎麼會這樣? 這時電話響了。文枝擦拭眼淚接電話。似乎是職場打來的。對方的嗓門很大,聲音都從話筒傳出來了。文枝似乎在某家零售商店工作,晚班的人突然沒辦法上班,問文枝能不能去代班。對方很急,說沒有人站收銀台。 「……現在去站收銀嗎?可是我得顧孫子,這麼突然,我找不到人帶……」文枝拒絕,但對方不肯放棄。「什麼三小時而已……我不能丟下孫子,而且他現在醒著。咦?可是……怎麼這樣……」 電話另一頭的人重申「反正妳過來代班就是了」,掛了電話。文枝放下話筒嘆氣,然後抬頭瞪雅雪。 「……你回去吧,我要去上班了。」 「可是遼平呢?難道妳要把他丟下嗎?」 「跟你無關。」文枝憤憤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少在那裡說大話。你要照顧我們?笑死人了。照顧嬰兒,就是得餵他吃飯、幫他換尿布、陪他玩,哭了就哄,無時無刻盯著他,免得他受傷,這才叫照顧。不是送盒羊羹,丟下錢就沒事的。」 雅雪完全無法回話。文枝說的沒錯。 「只是嘴上說說,照顧得了什麼?懂了就快點回去吧。然後不要再來了。」 「我不是嘴上說說而已。」雅雪堅決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來照顧他。」 「你?」文枝露骨地浮現警戒的神情。「你照顧過這麼小的小孩?」 「沒有……」 「果然沒有。你根本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只要是我幫得上忙的事,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 「我根本不相信你。你可能會虐待遼平,還是綁架他。」 「我不會做那種事。」文枝居然如此懷疑,令雅雪詫異極了,但他立刻轉念。文枝說的沒錯,她不可能信任雅雪。「那,我抱著遼平待在收銀台附近。我會待在妳看得到的地方。」 「三個小時耶?」 「對,我會抱著他站在那裡。」 「你是瘋了嗎?」文枝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要是真的那麼做,未免太可怕了。再說,被你抱上三個小時,累的是小孩。」 「那,請妳告訴我怎麼做,我會全部照妳說的做。」 文枝咬唇看了雅雪片刻。雅雪可以一清二楚地感受到她內心有多糾葛。 「……不知世事,就只想賣人情……」她的語氣充滿了憤怒與不甘。「這個月遼平發燒,我請了三天假。如果這次不聽主任的話,以後我會很難做下去。」 雅雪默默行禮。他很清楚文枝現在有多混亂。不得不把孫子交給憎恨的對象,這種窩囊的感覺怎麼樣都不可能消失。愈是辯解,也只會讓自己顯得愈可悲。 「那,你留在這裡看著遼平。」 文枝沒有說「請」,開始準備外出。她換好衣服,把遼平的東西全堆到桌上。 「如果他哭了,先看是不是尿布髒了。晚飯六點半吃,用微波爐熱過之後淋在飯上。如果他哭得太凶,給他這個點心。嬰兒仙貝最多只能吃兩片,就算他還想要,也絕對不能再給。茶在冰箱裡,要先加熱到跟皮膚差不多的溫度再餵。」 文枝匆匆指示,草草在便條寫下電話。是「吉富超市」。 「有什麼事就打這支電話。」她沒有把紙條遞給雅雪,而是放在電話台。「要是你敢傷到遼平一根汗毛,我會立刻報警。」 文枝穿好鞋子,回過頭來,邊開門邊說: 「你別搞錯了,我不是拜託你照顧遼平,我只是在利用你。因為是利用,我不會感謝你。我不會把你當人看,你就跟機器沒兩樣。」 不當人看,跟機器一樣──?想到文枝竟憎恨到說出這樣的話來,雅雪感到胃部陣陣抽痛。 看看手表,五點四十五分。文枝要從六點上班到九點。三小時而已的話,照顧嬰兒應該沒什麼難的。 遼平在大和室。他抓著腳趾頭,一個人滾來滾去。雅雪走過去俯視他。 「遼平。」 遼平仰望雅雪,瞬間定住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雅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嗎?就在雅雪納悶的瞬間,遼平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號哭起來。雅雪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哄他就行了嗎?雅雪急忙抱起遼平,結果遼平哭得更凶了。他扭動全身掙扎著。 「喂,別哭,喂!」雅雪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遼平,不要哭啊!」 遼平比想像的還要重,只是抱著,手臂和背部的攣縮就痛得不得了。不能讓他摔下來──雅雪把遼平放下榻榻米,遼平立刻搖搖晃晃地跑出房間。他看看廚房、看看浴室、看看廁所,跑過走廊。好像在找文枝。雅雪抓住拍打玄關門的遼平。 「遼平,奶奶出去工作,三小時後才會回來,你跟我一起玩吧。」 雅雪說,結果遼平哭得更凶了。他硬是抱起遼平,帶回客廳。把掉在旁邊的玩具拿給他,他立刻塞進嘴巴裡。 「遼平,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不用怕我。」 雅雪在稍遠處坐下。遼平啃著甜甜圈狀的玩具,抽抽答答地哭個沒完。 這時,雅雪看見矮桌底下掉了一個玩具。是前端有張人臉的藍色火車頭。與其說可愛,感覺更詭異。這會動嗎?雅雪查看,但沒看到類似開關的東西。是發條嗎?他把車子放在地上後拉之後再鬆手,小火車便慢吞吞地往前跑去。 意外地跑得很遠。藍色小火車從榻榻米這一端跑到了另一端。這次雅雪把小火車在地上後拉得更遠再放手,於是小火車飛快地衝了出去,跑了一張榻榻米半遠。真好玩,雅雪想,這時遼平邊哭邊走了過來。他從雅雪手中拿起小火車,緊緊地握在手裡。 「啊,對不起。」雅雪急忙道歉。「我沒有要搶你的玩具。」 雅雪感到輕微的自我厭惡。別說照顧小孩了,自己在做的,全是些惹小孩子討厭的事。他見遼平玩起小火車,便來到簷廊。雖然面西,但簷廊外有座小院子,雜草叢生,一片荒廢。沒辦法,有這麼小的孩子要照顧,根本無暇打理庭院。 雅雪決定來拔草。這樣心情比較平靜。他忍受著背部的疼痛,蹲著身子拔草,發現遼平直盯著這裡看。雅雪四下張望,發現簷廊底下有雙小拖鞋。他幫遼平套上拖鞋,把他抱下院子,再次開始拔草,遼平走到旁邊了。他有樣學樣,想要拔草。 「遼平真乖,你要幫忙嗎?」 遼平抓住附近的草,但雜草的根紮得很深,憑小孩子的力量拔不起來。他試了幾次都拔不出來,發起脾氣了。雅雪沒辦法,伸手扶住他的手。 「來,要拔囉。」 遼平成功拔起一株草,開心地哈哈笑。雅雪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好一段時間,兩人就這樣不停地拔草。雅雪想:幸好這院子雜草一堆。 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嗎?雅雪準備進屋,遼平又要哭了。他好像還想繼續拔草。 「奶奶說六點半要吃晚飯。」 雅雪抱起哭泣掙扎的遼平,替他清洗沾滿泥巴的手。照顧孩子還不到一小時,他已經累壞了。 雅雪前往廚房,遼平也跟了過來。桌上有一包紙尿布、擦屁股的濕紙巾、離乳食、嬰兒仙貝、兩邊有像耳朵的把手的杯子。全是些他沒看過的東西。 說是晚飯,雅雪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才好。正當他進退維谷,這時傳來「啊~,安~」的聲音。往下一看,遼平正目不轉睛地仰望著雅雪。 「遼平,怎麼了?」 「啊~安~」 「咦?」 「安安~」 「咦?」 「安~安~,啊~安~。」 他好像在說什麼,但雅雪聽不懂。遼平不停地重複說著「啊」與「安」。 是尿布濕了嗎?文枝離開以後,連一次都沒有換過。雅雪伸手要拿新的尿布,遼平發出吼叫,生氣了。 好像不是。雅雪一頭霧水,決定讓遼平自己挑。他把遼平抱起來,讓他看桌子上面,結果遼平突然身子後仰,笑了起來。雅雪嚇了一跳,想要把他放下來,這回遼平踢打手腳生氣了。雅雪莫名其妙,抱著遼平不知所措,於是遼平交互看著天花板和他。 「難道你要玩飛高高?」 說到跟嬰兒玩的遊戲,雅雪就只知道這個。他決定不抱希望地試試看。他抱起遼平,高舉到頭頂。背好痛。結果遼平咯咯笑了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再試了一次,遼平果然又笑了。 雅雪很驚訝。原來嬰兒真的會為了這麼單純的事情而開心。遼平的眼神在催促還要多玩一些,但雅雪的手已經沒力了。他上氣不接下氣。 「遼平,我休息一下。」 雅雪想要把遼平放下來,但遼平又掙扎起來。雅雪勉為其難再做了三次「飛高高」,然後抱著遼平癱坐在地上,結果遼平哭了起來。沒辦法,他再一次抱起遼平站起來。 「你可別太得寸進尺,我直到去年都還在生死關頭徘徊呢。」雅雪對遼平說。「背跟肩膀還有手肘都完蛋了,全身都是補丁。」 聽到雅雪的話,遼平「呀」地一聲,發出高亢的聲音笑了。 「簡直是猴子嘛。」雅雪也被逗笑了。「那再五次而已喔。」 雅雪全身無力,但還是抱起遼平。說好的五次飛完後,他抱著遼平讓他看桌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安安,到底是哪個?在這裡面嗎?」 遼平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向兒童咖哩的盒子。因為他伸手伸得太急,差點從雅雪的懷裡栽到地上去。 「咖哩?你可以吃咖哩嗎?可是這怎麼會是安安?」 雅雪讀了包裝,上面說是一歲以上的幼兒食品。雖然不太明白,但他決定餵遼平吃這個。他正準備開盒子,遼平大叫起來,也許是等不及了。 「安安!安安!」 他想要搶走整個盒子,雅雪說「不可以」,把盒子拿回來,遼平鬧了起來。 「喂,你等一下嘛。要先加熱才能吃吧?」 但遼平踢動手腳叫個不停。這時雅雪恍然大悟,急忙把即食調理包從盒子裡拿出來,將空盒塞給遼平,結果遼平立刻破涕為笑,抓著盒子手舞足蹈。有夠單純的,雅雪想。 他趁著遼平正開心,加熱咖哩,淋到飯上。廚房有兒童湯匙,他一併附上。遼平有辦法一個人吃嗎?還是得要人餵食才行? 遼平試著把湯匙塞進遼平手中。遼平握緊湯匙,插進咖哩,然後就這樣送進嘴裡。雖然是舔到沾在湯匙上的咖哩醬了,但連一粒飯都沒吃到。遼平再次把湯匙插進咖哩,這次雖然成功撈到了幾粒飯,但在送進口中之前就全部掉下來了。 「啊!」遼平發起脾氣,甩掉湯匙。 「喂,」雅雪斥責。「不可以!」 「不要!」 看來只有「不要」兩個字能說得字正腔圓。雅雪再次把湯匙塞進遼平手中,遼平再次扔開。咖哩醬和米飯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遼平的胸口已經沾滿了咖哩醬。 這次雅雪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咖哩送到遼平嘴邊,結果遼平突然伸手搶走整支湯匙,把頭往前伸,將湯匙塞進嘴裡,這次全部吃進去了。 他似乎總算有意願好好吃飯了。遼平兩次裡面有一次成功地吃進咖哩。雅雪想要餵遼平喝茶,但遼平一再地把杯子扔出去,每次雅雪都要去撿回來,結果花了快一個小時,才總算餵完一頓飯。 接著雅雪更換髒掉的尿布。尿布是褲型的,他以為只要套上去就行了,很簡單,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遼平不想換尿布,東逃西躲。雅雪追著光著屁股四處跑的小孩子,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了。漸漸地他頭暈腦漲起來,只覺得累極了,抓著新的尿布,頹坐在樓梯上。 他完全不想動,默默地坐著,結果遼平主動過來了。 「要~嗚!」 雅雪抬頭,想:他又在講些聽不懂的話了。 「要~嗚!要~嗚!」 遼平不停地發出一樣的音。見雅雪沒有動靜,便抓住雅雪手上的尿布拉扯。 「……你要穿?」 遼平似乎「嗯」地點點頭,因此雅雪讓遼平扶著自己,總算是套上了尿布。遼平滿意地笑。 後來遼平似乎也累了,嘴裡咕咕噥噥地躺倒在地上。雅雪走到旁邊,他便伸手要抱抱。雅雪把他抱起來,他吸吮著指頭抱了上來。我得一直抱著他直到睡著嗎?雅雪抱著遼平,在家裡走來走去。 從簷廊俯視院子,只有拔掉雜草的一角變乾淨了。 「遼平,下次我來把這座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你想要怎樣的院子?」雅雪抱著遼平走下院子。「高低差很大,擺個脫鞋石比較好呢。」 這是個約兩坪大小的院子,看起來排水良好。 「做成京都式中庭怎麼樣?還是你想要流行的英式庭園?也可以把花壇種滿花喔。」 遼平要睡不睡的,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 「對了。」雅雪仰望屋簷。「這裡可以掛個兔腳蕨吊飾。」 因為面西,屋簷做得頗深。通風良好,風鈴一定能發出清涼的聲響。 「下次我做了帶給你。我去細木老先生的山裡採上好的山苔和兔腳蕨回來。你喜歡哪一種的?」雅雪自顧自地說著。「圓圓的球也可以,像足球那樣。或者是弦月、小船……」 說到這裡,雅雪收住了聲音。不知不覺間,遼平睡著了。他回到屋內,把遼平放進角落的嬰兒床。遼平一動也不動。 這時雅雪突然想到了。 「要~嗚」是在說「尿布」。他猜想,因為遼平還沒辦法清楚地發出子音,才會變成這種音。而更早的「安安」呢? 他想了一下,靈光一閃。如果不考慮子音,「安安」會不會是在說「飯飯」? 「……原來如此,我懂了。」 雅雪忍不住笑了。只不過是想通了幾個幼兒語言,感覺卻像解開了什麼深奧的密碼。 雅雪收起笑,離開嬰兒床。他才照顧了遼平兩小時,卻已經累癱了,光是走路就忍不住喘氣。襯衫沾上了咖哩污漬,整個房間亂成一團,玩具、繪本、紙巾、尿布掉了滿地。廚房依然一片髒亂。他覺得腦袋快爆炸了。 雅雪搖搖晃晃地在簷廊坐下。眼前是荒廢的院子。要把它整理好,感覺需要一些時間和工夫。 ──還有十二年,他想。叮鈴……風鈴響了。 「風鈴!」遼平一從托兒所回來,就立刻舉起手說。「風鈴!」 雅雪抱起遼平,把他帶到屋簷下。屋簷掛著做成星形的兔腳蕨吊飾,底下繪有鮮紅色金魚的玻璃風鈴正搖晃著。 「不對!」遼平踢動手腳掙扎。「水水,大象水水!」 看來他不是想要摸風鈴,而是想要給兔腳蕨吊飾澆水。 「好、好,花灑是吧。」 雅雪走向房間角落的玩具箱。他本來想要先把遼平放下來,但遼平緊緊地摟住雅雪的脖子,不肯放開。雅雪沒辦法,抱著遼平彎下腰,取出藍色的花灑。這個花灑是遼平最喜歡的寶貝,是大象造型,可以從鼻子的前端灑出水來。 「裝水!裝水!」遼平又踢動手腳。 雅雪把花灑塞進遼平的手中,抱著他前往流理台。 「喂,很痛,別這樣!」 遼平揮舞著花灑,敲到雅雪的頭了。雅雪皺著眉,身體半蹲。遼平讓雅雪抱著,伸手擰開水龍頭。 遼平三歲了。體型比平均嬌小了一些,但也有十二、三公斤重。變重了呢,雅雪想。平常在工作中,雅雪可以輕鬆扛起一、二十公斤的肥料或白石子,但是不知為何,抱遼平的時候感覺重多了,真是奇妙。 遼平把水龍頭整個擰到底,全開的水口猛烈地噴出水來。遼平伸出花灑,但水勢太強,水全部彈射到旁邊去了,幾乎都沒裝進去。水花四濺,雅雪和遼平都被噴得全身濕透。 「啊……!」臉被噴濕的遼平哭了起來。 ---------------------------------------------------------------------------------------------------- 分享閱讀 書籍狀態請詳看圖示 如對商品有疑問請使用「聯絡店家」發問,發問時請告知完整商品名稱 ■客服電話服務時間: 敝店客服電話 (02) 85316044 服務時間為週一至週五 09:00-12:00 及 13:00-17:00,例假日與國定假日公休 其餘時間請使用 聯絡店家 功能聯繫 。 由於敝店為多平臺同步販售,來電請務必告知為樂天買家以節省您的寶貴時間,謝謝您。 ■其他注意事項: 建議可多利用7-11取貨付款,可在自己方便的時間領貨。